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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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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蕭雲湛處理完一些事情回到自己的帳篷,已看不到宋今紓的身影。

他走到帳外,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疏影。

疏影向他行了一禮,蕭雲湛用眼神詢問她宋今紓的下落。

疏影心領神會,指向了不遠處的一個山坡上。

蕭雲湛順著望去,見山坡上確實坐著一個人。

宋今紓此刻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地上,擡頭望著天上的繁星。

星河璀璨雲初散,月影婆娑夜未央。

倒是難得的好景。

平日自己未曾有過這樣的閑心看天空,頭頂是繁星點點,迎面吹來涼涼微風。

蕭雲湛走到宋今紓身邊,從善如流地坐下,便聽到宋今紓開口道:“你瞧。”

他順著宋今紓手指的方向望上去,看到了那如勺般的星星。

“七星參北鬥,舀酒灑人間。”

蕭雲湛沒接話,宋今紓又指向了另一顆星星。

那是夜空中最亮的一顆。

蕭雲湛脫口而出,道:“百川赴巨海,眾星環北辰。”

宋今紓放下手,兩手撐在身後,仰面道:“聽說只要跟著北辰星,離家再遠的人也能找到歸途。”

二人靜靜坐了一會,宋今紓又發現了兩顆獨特的星星。

她給蕭雲湛指明方位,道:“這顆是織女星,這顆是牛郎星。”

蕭雲湛“嗯”了一聲,順著她的話說道:“馮應京曾寫道:天河之東有織女,天帝之女也。年年機杼勞役,織成雲錦天衣,容貌不暇整。天帝憐其獨處,許嫁河西牽牛郎。嫁後遂廢織飪。天帝怒,責令歸河東,許一年一度相會。”

只字不差,宋今紓驚訝地望著蕭雲湛,奇道:“莫非你有過目不忘的本事”

蕭雲湛勾唇,不置可否。

宋今紓又道:“說不定嫦娥如今正在廣寒宮上看著你我二人。”

蕭雲湛看向那圓圓的明月,雖認為嫦娥並不存在,但也不想擾了宋今紓的好興致。

“若真有牛郎織女二人,也必有仙娥。若織女能始終不忘她的本事,她與牛郎也不會分離。”

蕭雲湛隨口問道:“你這樣想”

“自然,女子就算出嫁了,可她還是她,自己的一身本領誰也奪不走。聽說西洋人娶妻,妻子便被冠以夫君之姓,這叫……以我之姓,冠你之名”

蕭雲湛聽出了宋今紓口吻中的不認同,順著說道:“人鬼尚且不同途,天下各處皆不同於大梁。至少,你永遠都姓宋。”

這番話總感覺有別的意思,宋今紓卻琢磨不出來。

但她轉念一想,本來自己觀星也不是為了和蕭雲湛討論西洋的文化,於是二人又坐了一會,起身回了營地。

郊外不比建鄴,一切從簡,宋今紓簡單梳洗之後,坐在營帳裏看書。

這是她最愛看的《孫子兵法》,盡管她沒有想過能用上裏面的謀略,但就是覺得有趣得緊。

一時看得入迷,加上周圍都是士兵,讓她覺得安心,有人掀開簾子走進都未曾察覺。

“看什麽呢”

蕭雲湛換了一身單薄的白衣,頭發披在肩上,讓眉目都柔和了幾分。盡管眉梢仍舊是羈傲地上揚,但往日總是淩厲的臉上多了幾分倦懶,倒顯得“平易近人”了許多。

二人此刻都穿著白衣,不施粉黛。

宋今紓將手中的書舉起,讓蕭雲湛看清了書名。

蕭雲湛已經不奇怪宋今紓會看兵書,於是只是一笑,然後自顧自靠在了床榻上。

宋今紓看著看著,眉頭微蹙,她看了眼也在看書的蕭雲湛,問道:“你現下可方便”

蕭雲湛放下書,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上,側頭看她。

這就是方便的意思了。

“書上說:‘故其疾如風,其徐如林,侵掠如火,不動如山,難知如陰,動如雷震,掠鄉分眾,廓地分利。’我知戰爭殘酷,無辜百姓定會受難,大梁與晉國一戰,會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,亦或是多少將士不幸殞命”

女子坐得筆直,看人的時候總是直白地把人望著,讓人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麽。

“若不與之一戰,你可知大梁又會失去多少城池和百姓”

宋今紓也知道這話說得在理,戰爭,本就是為了保家衛國。

若不是被逼無奈,誰又想背井離鄉,離開自己的妻兒老小

“那你能否提前撤離城裏的百姓”

蕭雲湛盯了宋今紓半晌,看得宋今紓有些發怵才開口道:“若他們願意,我自然會。”

得到了答覆,宋今紓松了一口氣。

“你是不是覺得我管得有些多了”

蕭雲湛把書放回原處,隨意道:“世人皆說,公主享天下養,如今你不過是盡你的職責罷了。”

宋今紓撇了撇嘴,也沒說什麽。

這話說得不無道理,盡管在宮裏的時候吃些殘羹剩飯,穿些邊角料,但總歸有個住處,不會流離失所。

一時間沒有人說話,空氣中開始彌漫著尷尬的味道。

宋今紓知道現在是就寢的時間,可看著蕭雲湛仍靠在床頭,一時不知如何是好。

她餘光瞥見了一方小塌,心下一動,擡腳就要走過去。

“你要去哪兒”

宋今紓停下腳步,脆生生道:“就寢啊。”

蕭雲湛看像那處矮塌,只能勉強擠下一個孩童。

“過來睡,沒得落人口實。”

蕭雲湛說著便下了床,站在一邊,竟真是等她先上床。

這下宋今紓變得有些局促,正猶豫著,蕭雲湛又道:“既為夫妻,同床共枕又有何妨”

見宋今紓還是沒挪動腳步,蕭雲湛彎起一只膝蓋,打趣道:“莫非公主害怕了”

這是什麽話

宋今紓覺得自己不能這樣被動,於是心一橫,擡腳走過去。

剛要上床,她想到了一件事。

“嬤嬤說,女子要睡外頭。”

蕭雲湛皺了下眉頭,道:“你是公主,怎麽會有嬤嬤教你這樣的規矩”

宋今紓搖搖頭,表示她也不知道。

蕭雲湛只覺得莫名其妙,讓宋今紓先行上了塌,自己吹滅燭火,順勢躺在了宋今紓的身旁。

身邊突然多了一個男人,宋今紓怎麽都不習慣。

這張床不比駙馬府裏的寬敞,宋今紓擔心會擠壓蕭雲湛的空間,輕輕朝裏面挪去。

“你想掉下去才滿意麽”

蕭雲湛突然出聲,宋今紓側頭看過去。

“帳篷可不是墻,你若再挪動半寸,我還得尋跌傷的藥膏來。”

宋今紓便不敢再亂動,安安分分地縮成一團。

涼風習習,深夜露重,宋今紓睡夢中打了個噴嚏,雙手緊緊抱著自己。

蕭雲湛睜開眼睛,偏頭便看見宋今紓跟個小蝦米似地縮成一團,身子還輕輕顫抖著,顯然是冷了。

現在沒有多的被褥,二人總共就這麽一床而已。

看著宋今紓背對著自己的後腦勺,蕭雲湛沈思了一會,還是決定自己靠了過去,將宋今紓的手放好,讓她面朝自己。

可是這樣的效果微乎其微,自己的體溫不足以讓宋今紓取暖。

思慮再三,蕭雲湛閉了閉眼睛,緩緩將手抽出,環過宋今紓的腰,將她攬在自己的懷中。

宋今紓果然沒有再顫抖,整個人安靜了下來,還像只小貓似地蹭了蹭蕭雲湛的胸膛,嘴裏不知嘟囔了句什麽,似乎是“母親”……

蕭雲湛也是第一次與人共塌而眠,還是這樣親密的姿勢,盡管是自己主動的,總歸是有些不自在。

身子僵了半晌,蕭雲湛才緩緩睡去。

二日天還未亮,蕭雲湛已經睜開了眼睛。

他看向懷裏的宋今紓,睡得正香,一點也沒有醒的意思。

蕭雲湛輕輕抽回手臂,下床穿衣。

不多時,宋今紓也醒來,看著空無一人的床榻,腦子還有些懵。

昨夜自己似乎睡在一個火爐旁,整個人都暖烘烘的。

她沒有細想,很快穿好了衣物,收拾整齊,不耽誤隊伍出發的時間。

一直到宋今紓上馬車,她都沒見到蕭雲湛的身影。

疏影敲了敲車窗,宋今紓掀開簾子,見她遞了一個饅頭進來。

“公主還請將就些,如今隊伍只有這個可以充饑。”

宋今紓接過,知道自己購置的食物不適合當早膳,於是笑著道:“已經很好了。”

她又追問道:“蕭雲湛呢,你可看見了”

疏影答道:“主子已經先行一步,與瑯琊的長史交涉。”

宋今紓點點頭,放下了簾子,自己啃起了饅頭。

她剛下嘴,便覺得有些驚訝。

許是因為自己之前吃的饅頭都有一股子黴味,所以當她頭一次吃到這樣軟糯香甜的饅頭時,她居然隱隱約約有些喜歡。

這樣的日子過了近十日,途中隊伍都沒有再搭過營帳,都是住在路經的城池中,宋今紓有了自己的房間,也沒再見到過蕭雲湛。

經過十多日的跋山涉水,幾萬人順利到達了漠北。

這裏風沙肆虐,百姓都有著黝黑粗糲的皮膚,但他們熱情慷慨,宋今紓很喜歡這裏。

有了百姓們的幫助,士兵們的營帳也夠數了,宋今紓也分到了屬於自己的帳篷。

她也終於見到了蕭雲湛。

一身鎧甲,腰間別著他慣用的佩刀,尾部有一條長長的藍色穗子。

宋今紓一眼便看到了他腰間那枚平安符。

那是她在蕭雲湛第一次出征時給他的,沒想到他還戴著。

宋今紓朝他一笑,道:“你還戴著。”

蕭雲湛看了一眼那枚平安符,雖有些發黃,但看得出它的精致。

“忘記取了,掛在上面也正合適。”

宋今紓揚唇。

“晉國人善偷襲,你不要隨意走動。”

宋今紓點頭,這是自己第一次與戰事這麽近。

“他們多久會打過來”

“最遲今晚。”

宋今紓心下一驚,手不自主地捏緊。

“萬事小心。”

蕭雲湛勾唇,和疏影交待了一些事情後便離開了。

疏影朝宋今紓道:“公主,為保證你的安全,還請你少出營帳。”

宋今紓不想節外生枝,影響士兵們作戰,於是順從地回了營帳。

入夜,宋今紓隱隱聽見外面有喧鬧聲,帳外也投來火光。

她知道戰爭已經開始了。

她的心有些不寧靜。

漠北邊境有一條漠北河,而河岸邊是高高的城墻。

河對岸火光滔天,那是晉國人的軍隊。

為首的馬匹上坐著一名魁梧的男人。

旁邊的一名副將朝他恭敬說道:“飛雲將軍,弓箭手已經準備好了。”

飛雲將軍輕哼一聲,不屑道:“大梁人派出的是個什麽狗屁將軍,名號都沒聽說過,看我不把他打得回家哭爹喊娘!”

身邊的人皆哈哈大笑,氣氛一度很歡樂。

副將笑道:“聽說是個什麽神策將軍。”

“管他!神策將軍鬼策將軍,沒有人能從我的刀下活著離開。”

飛雲將軍擡頭看了看天空,萬裏無雲。

副將道:“這幾日將士們都修正完畢,現在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。”

飛雲將軍大笑,大手一揮,道:“將士們,此次封賞,按大梁軍士人頭來換!取主帥首級者,封萬戶侯!”

聞言,晉國士兵士氣大振,一個個抖擻精神,吼叫著渡過河水,身後又有數不清的弓箭手放著弓箭。

城墻上,蕭雲湛和陸麟迎風而立,看著河上游來的晉國士兵和拼死抵抗的大梁士兵,看不清是什麽表情。

陸麟小聲道:“不知為何,將士不過三萬數,剩下七萬本該早在城外駐紮,至今未見蹤影,我猜這又是宋璂的手筆。 ”

蕭雲湛沒有答覆,仍是看著樓下的戰火。

陸麟又補充道:“消息反正已經封鎖,只是看你要如何做了。”

蕭雲湛環臂,眸下是一片陰霾。

宋璂竟敢拿戰爭做手腳,真是蠢得可以。

“這些人足夠撐到明日,不要輕舉妄動。”

陸麟應下,走下城樓安排事宜。

蕭雲湛就這麽在城樓上守了一夜,直到晉國人暫且退兵。

天將將亮,蕭雲湛回到營地大帳內休息。

他仰面靠在椅子上,閉目養神。

陸麟走進來,見他沒有睡著,便問道:“你定是有辦法了,否則也不會這麽悠閑。”

蕭雲湛不緊不慢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陸麟放下心來,坐在一旁休息。

“去找架琴來。”

陸麟想問些什麽,但最終閉了嘴,蕭雲湛做什麽總是有自己的理由的。

於是他出去尋了架古琴,按蕭雲湛的要求放置在了城樓上。

宋今紓將這些情形了解得一清二楚,她決定去找蕭雲湛一趟。

她走到蕭雲湛的帳篷外,守著的士兵直接讓她進去。

蕭雲湛擡眼看進來的人,隨口問道:“你知道了”

宋今紓點頭。

還是瞞不過他。

蕭雲湛放下手中的布防圖,道:“說吧,你有什麽主意。”

“你那一計是好,可晉國人狡詐,不一定會上當,所以……”

聽完宋今紓的打算後,蕭雲湛揚起一邊唇,上下掃視宋今紓。

“你倒真有身好本事,兵書沒白看。”

宋今紓有些得意,道:“兵者,詭道也。”

另一邊,飛雲將軍知道大梁人已經守了一夜的城墻,肯定精疲力盡,所以打算趁虛而入,讓另一批精英再次攻城。

當士兵們準備潛入河水中時,河對岸突然響起琴聲。

琴聲悠揚,被風裹挾著穿過河面,穿過浩浩蕩蕩的晉國軍隊。

飛雲將軍狐疑地瞇起眼睛,隱約瞧見河對岸的城墻上坐著一白衣男子,衣訣飄飄,一心彈奏眼前的琴。

“大梁人這是瘋了吧”

副將有些擔憂,道:“將軍,瞧那人這幅胸有成竹的模樣,必然有詐,將軍不妨稍作休整,待屬下去探聽虛實。”

飛雲將軍不屑道:“彈個琴給你嚇成這樣有沒有點晉國人的模樣”

副將解釋道:“將軍,非也。若無底氣,那人怎會於高樓之上彈琴,說不定河對岸等著我們的,是陷阱啊。”

飛雲將軍只覺得荒謬,道:“哪有你說得這麽玄乎!我偏要……”

話還未畢,城墻內就穿出震天的吼叫聲,還有兵器碰地的聲音,讓人為之一顫。

這下飛雲將軍有些猶豫,問道:“他們有多少人來著”

副將回答道:“據探子匯報,他們有十萬士兵。可屬下聽那響動,怕是有十五萬數不止啊……”

晉國士兵總共也只有十萬,雖說各個都是好手,可飛雲將軍不想冒這個險。

他不能毀了自己戰無不勝的名號。

“你先去打探虛實,讓士兵們先做休整。”

副將應下,連忙下去了。

飛雲將軍高坐馬上,看著城墻上彈琴的白衣男子,眉頭緊皺。

等蕭雲湛走下城樓,眾人就知道晉國軍隊暫時不會打過來了。

宋今紓一笑,讓身後的士兵們卸下鎧甲和兵器。

就算只有三萬人,她也有辦法弄出十幾萬人的動靜。

鑼鼓,大鐘,有什麽不能用的。

一名士兵問道:“公主,其他人呢不是說我們有十萬將士嗎”

宋今紓一笑,“他們正在休整,馬上便會加入我們,還請各位放心。”

眾人一聽這個回答,便都放心下來,各自散去了。

宋今紓轉頭看著一襲白衣的蕭雲湛,笑道:“你還真有唬人的本事。”

蕭雲湛不以為意,道:“易如反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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